1、那时我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岁了,这个突然的发现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2、我隐约感觉到,深刻未必是接近真实的同义语。但无论我怎样认为,死都是深刻的事实。在这令人窒息般的悖反性当中,我重复着这种用永不休止的圆周式思考。
3、任凭怎么解释,世人也只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越是拼命挣扎,我们的处境越是狼狈。
4、所谓成长恰恰就是这么回事,就是人们同孤独抗争、受伤、失落、失去却又要活下去。
5、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时候,反而不知如何着手,就像一张详尽的地图,有时反倒因其过于详尽而派不上用场。但我现在明白了:归根结底,我想,文章这种不完整的容器所能容纳的,只能是不完整的记忆和不完整的意念。
6、或许是因为我对此不知反复考虑了多少次的缘故,由于考虑的次数太多了,对时间的感觉便被拉长,变得异乎寻常了。
7、不过,要我的时候就只要我。抱着我的时候心里就只想着我。
8、少年时我们追求激情,成熟后却迷恋平庸,在我们寻找、伤害、背离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相信爱情,这是一种勇气。
9、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并不认为不被任何人了解都无所谓。我也有希望互相了解的对象。只是觉得除此以外的人纵使只对我有其程度的了解,那也莫可奈何而已。我放弃了。不被了解也无所谓。
10、四季更迭,我与死者的距离亦随之渐渐拉开,木月照旧十七,直子依然二十一,永远的。
11、我所害怕的,是这种方式的死。就是说,死的阴影一步一步地侵入生命领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样子,连周围人都觉得我与其说是生者,倒不如说更是死者。我讨厌的就是这个,这是我绝对忍受不了的。
12、在周围充满可能性的时候,对其视而不见是非常困难的时。
13、怕见一些人,怕想一些事。
14、打桌球时居然未想起木月,这使我感到似乎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当时我觉得自己与将他彻底忘到脑后然而夜里返回宿舍我开始这样想道: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而他依然十七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我的记忆中渐趋淡薄,他的死带来的东西依然鲜明的留在我的脑海里,有的反而比当时还要鲜明。我即将满二十岁,我同木月在十六岁和十七岁那两年里所共有的东西的某部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怎样长吁短叹,都已无法挽回—我无法表达得更为确切,但我觉得对于我的感受、我想要表达的,你是会充分理解的,而且能理解此事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
15、我几次朝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16、如今想来,那真是奇特的日日夜夜,在活得好端端的青春时代,居然凡事都以死为轴心旋转不休。
17、我最痛恨的就是无意义地伤害别人,尤其是伤害自己所珍惜的人。
18、直子这回在沙发上挨我坐下,靠住我。我搂住她的肩,她便把头搭在我肩上,鼻尖贴着我的脖颈,尔后一动不动,仿佛在确认我的体温。我顺势轻轻抱着她,胸口荡过一阵暖流。俄而,直子一声不响地站起身,仍像进来时那样悄然开门离去。
19、想到这里,我悲哀得难以自禁。因为,直子连爱都没爱过我。
20、我甚至连他那弱的一面都喜欢得不得了,就像喜欢他好的一面那样。
21、我紧拥着这已然模糊,而且愈来愈模糊的不完整的记忆,敲骨吸髓,尽我所能地写这篇小说。
22、对某种人来说,爱是从根本不值一提,或者非常无聊的小事萌芽的。要不然就萌芽不了。
23、在此之前,我是将死作为完全游离于生之外的独立存在来把握的,就是说:死迟早会将我们俘获在手,但反而言之,在死俘获我们之前,我们并未被死俘获。在我看来这种想法是天经地义,无懈可击的。生在此侧,死在彼侧。我在此侧,不在彼侧。
24、她的瞳孔深处漆黑,沉重的液体正描绘出图形不可思议的漩涡。
25、假如可以重新安排人生的顺序,我一定把它排为初吻。
26、每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仅仅表面看上去如此,就无从得知了。
27、在永泽的体内同时存在着几种完全矛盾的性格,十分走极端。他有时极其温柔,温柔到连我都不由得感动的地步,有时则又极其冷酷、恶毒;有着高贵得出奇的精神层面,同时又是个无可救药的俗物;能够一面统率众人乐观奋斗,一面却兀自在阴郁的泥淖中痛苦挣扎。打一开始,我便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这种矛盾性格,我实在搞不懂其他的人为什么都看不见他这一面。他是背负着他自己的地狱过日子的。
28、雨无声无息,执着地下个不停,我们的头发已被彻底淋透,雨滴犹如泪滴顺颊而下,她的棉布牛仔夹克和我的黄色尼龙风衣全被染成了深色。
29、迷失的人会迷失,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30、我已成为过去的人。你眼前存在的不过是我往日的记忆残片。我心目中最宝贵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寿终正寝。
31、这封信我读了几百遍,每次读都觉得不胜悲哀。那正是与被直子盯视眼睛时所感到的性质相同的悲哀。这种百无聊赖的心绪,我既不能将其排遣于外,又不知将其藏于何处。它像掠身而去的阵风一样没有轮廓,没有重量,我甚至连把它裹在身上都不可能。风景从我眼中缓缓移动,其语言却未能传入我耳中。
32、我判断不出我位于何处,也不具有自己是在朝正确方向前进的信心。我之所以一步步挪动步履,只是因为我必须挪动,而无论去哪里。
33、吃东西香是好事,是有生命力的证据。
34、不会忘记的永远不会忘记,会忘记的留着也没用!
35、困难不会少,但你这人也固执得可以,我想总会成功的。
36、她所要的并不是我的臂膀,而是某个人的。她所要的也不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个人的。我觉着有些愧疚,为什么自己要是自己。
37、信终归不过是信,即使烧了,该留在心里的自然留下,就算保存在那里,留不下的照样留不下。
38、死并不是终结生的决定性要素。在那里死只不过是构成生的许多要素之一。
39、你太悲观了,在黑夜、噩梦、死人的力量面前太胆小了。
40、母校的建物。上头爬满了长春藤,屋檐上有几只鸽子歇在那儿。建物看上去古意盎然。院子里也还种了高大的橡树,树旁有白烟袅袅升起。在夏末的阳光中,白烟更显迷蒙。
41、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只会再相逢,即使是你最心爱的人,心中都会有一片你没办法到达的森林。
42、不管拥有怎样的真理,失去所爱的人的悲哀是无法治愈的。无论什么真理、诚实、坚强、温柔都好,无法治愈那种悲哀。
43、不会忘记的永远不会忘记,会忘记的留着也没有用!
44、起初五秒即可想起,渐次变成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它延长得那样迅速,竟同夕阳下的阴影一般,并将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
45、在那个年龄,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都像回飞镖一样转到自己手上。
46、上年纪我是并不高兴,可也不想再年轻一次。
47、我,一点儿也没做二十岁的准备,挺纳闷的,就像谁从背后硬推给我的一样。
48、太麻烦了。到了半夜没菸抽的话很痛苦,所以才戒的。我不喜欢被任何东西牵制住。
49、见到你,我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
50、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儿,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你还不以为这是大甩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51、周围走过的人无不直盯盯地看着我们,但我已不再顾忌,我们是在活着,我们必须考虑的事只能是继续活下去。
52、我猛然想起了初美,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我带来的心灵震颤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未曾记起。而初美所摇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长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当我恍然大悟时,一时悲枪之极,几欲涕零。她的确、的的确确是位特殊的女性,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53、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即使是你最心爱的人,心中都会有一片你没有办法到达的森林。
54、只是希望你不要用不自然的方式磨损自己,那是最得不偿失的。十九二十岁,对人格的成熟是至关重要的时期,如果在这一时期无谓地糟蹋自己,到老时会感到痛苦的,这可是千真万确。
55、孤单时,仍要守护你心中的思念。
56、坦率地说,那时心里想的,只是我自己,只是身旁相伴而行的一个漂亮姑娘,只是我与她的关系,而后又转回我自己。在那个年纪,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都像回飞镖一样转回到自己手上。
57、我扬起脸,望着北海上空阴沉沉的云层,浮想联翩。我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开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58、萤火虫消失之后,那道光的轨迹依旧在我心中滞留不去。闭上眼睛。那抹淡淡的光彷佛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浓暗中不停地徘徊。
59、我们在一片悄然无声的松林里踱着步。小径上散见些死于夏末的蝉的骸,干干痒痒的。踩在脚下便发出哔哩啪啦的声响。
60、亲切热情倒是不假,但就是不能打心眼里爱上某个人,而总是有个地方保持清醒,并且有一种饥渴感,如此而已。
61、时间越是流逝,那狭小的天地越是远离开去。
62、饼干罐不是装有各种各样的饼干,喜欢的和不大喜欢的都在里面吗?如果先一个劲儿挑你喜欢的吃,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不大喜欢的。每次遇到麻烦我就总这样想:先把这个应付过去,往下就好极了。人生就是饼干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