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即使是你最心爱的人,心中都会有一片你没有办法到达的森林。
2、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时候,反而不知如何着手,就像一张详尽的地图,有时反倒因其过于详尽而派不上用场。但我现在明白了:归根结底,我想,文章这种不完整的容器所能容纳的,只能是不完整的记忆和不完整的意念。
3、在河边的马路多处还有雾气未散,在风的吹拂下在山坡上徘徊荡漾。我在途中几度伫立回头望,或者无意义的叹息。因我觉得好像去了一趟重力稍微不同的行星似的,然后想到这里是外面的世界时,心情就悲哀起来。
4、正值青春年华的我们,总会一次次不知觉望向远方,对远方的道路充满憧憬,尽管忽隐忽现,充满迷茫。有时候身边就像被浓雾紧紧包围,那种迷茫和无助只有自己能懂。尽管有点孤独,尽管带着迷茫和无奈,但我依然勇敢地面对,因为这就是我的青春,不是别人的,只属于我的。
5、这封信我读了几百遍,每次读都觉得不胜悲哀。那正是与被直子盯视眼睛时所感到的性质相同的悲哀。这种百无聊赖的心绪,我既不能将其排遣于外,又不知将其藏于何处。它像掠身而去的阵风一样没有轮廓,没有重量,我甚至连把它裹在身上都不可能。风景从我眼中缓缓移动,其语言却未能传入我耳中。
6、绵延数日的霏霏细雨冲走了山间光秃秃的地表上堆积的尘土,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蓝,而十月的风则撩得芒草左右摇曳,窄窄长长的云又冻僵了似的紧偎着蔚蓝的天空。天空高踞顶上,只消定睛凝视一会,你便会感到两眼发痛。风吹过草原,轻拂着她的发,然后往杂树林那头遁去。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几声狗吠。那声音听来有些模糊,彷佛你正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般。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声响。不管是什么声响都无法进入我们的耳里。再没有人会和我们错身而过,只看到两只鲜红的鸟怯生生地从草原上振翅飞起,飞进杂树林里。
7、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稳,不需要有任何目的的亲吻。如果不是坐在充满午后阳光的阳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火灾的话,我就不可能在那天和阿绿接吻吧!我想她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在阳台上久久地眺望着闪闪生辉的屋顶、烟、和红蜻蜓之类的东西,有了一种温暖而亲密的情怀,所以都在无意识中希望能以某一种方式把它保留下来。我们的吻就是这样的吻。当然就像任何一种亲吻一样,它并非不包含任何危险性。
8、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已排遣这种悲哀。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里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9、我怕的是这种死亡方式。死亡的阴影一点一点地侵蚀着生命的领域,当你发现时,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的人也觉得与其说我是活人,不如说更近于死人。这种情况是最令人憎恶的,我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10、外面的世界里,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反常。而在我们这个小天地中,反常,恰恰成了前提条件。正如印第安人头上戴有表示其部族的羽毛一样,我们身上也带有反常。我们在此静静的生活,避免相互伤害。
11、相当一段时间里,我决定即使去上课,点名也不回答。我也知道,这样做并无任何意义可言,但如果不这样做,心情就糟糕得不可收拾。然而这样一来,我在班里愈发孤立了。当点名我也不应时,教室便出现了尴尬的气氛。谁也不跟我说话,我也不向任何人开口。
12、这是为了我们本身幸福吉您的生活,因此不必顾虑任何人。喜欢怎样就怎样。可是心情无法平静下来呀,好像身体离地两三公分飘在空中的感觉。觉得这不是真的,如此轻松的人生在现实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于是我们很紧张。唯恐突然完全颠倒过来。
13、我静止不动地呆呆凝视着那微小的光亮。那光亮使我联想到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的最后忽闪。我真想用两手把那光严严实实地遮住,守护它。我久久地注视着那若明若暗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看守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14、失去挚爱的悲痛是无法治愈的,无论是怎样的真理,怎样的诚实,怎样的坚强和仁慈都无法做到,我们能做的,就是从悲伤中挣脱出来,从中学到些什么。不过就算我们学到些什么,当哀伤再度袭来,同样无济于于事。
15、直子和玲子睡的卧室里悄无声息,四下几乎不闻任何声籁,只是偶尔传来床的轻微吱呀声。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有小小的图形一闪一闪地往来飞舞,耳畔仍有玲子弹吉他的袅袅余音。
16、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就像是黄昏时的黑影,愈拉愈长。最后大概就会被黑暗给吞噬了罢?是的,我的记忆确实是和直子离得愈来愈远了,正如我和过去的我离得愈来愈远一般。
17、我要百分之百的发挥自己的能力,不达到极限决不罢休。想拿的就拿,不想拿的就不拿,就这样生存下去。不行的话,到不行的时候再考虑。反过来想,不公平的社会同时也大有用武之地的社会。
18、我所害怕的,是这种方式的死。就是说,死的阴影一步一步地侵入生命领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样子,连周围人都觉得我与其说是生者,倒不如说更是死者。我讨厌的就是这个,这是我绝对忍受不了的。
19、因为我讨厌学校讨厌得要死,所以才一次课都没旷过。心想怎么能败下阵去!一旦败下阵岂不一生都报销了!我生怕自己一旦败阵就再也站不起来。
20、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并不认为不被任何人了解都无所谓。我也有希望互相了解的对象。只是觉得除此以外的人纵使只对我有其程度的了解,那也莫可奈何而已。我放弃了。不被了解也无所谓。
21、我猛然想起了初美,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我带来的心灵震颤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未曾记起。而初美所摇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长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当我恍然大悟时,一时悲枪之极,几欲涕零。她的确、的的确确是位特殊的女性,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22、这很难解释。你知道的,杜思妥也夫斯基不是写过有关赌博的书吗?就和那个一样嘛!也就是说,当周遭充斥着可能性时,你很难就这么视若无睹地让它过去。懂吗?
23、每次以为烟突然变大了,却又稍微熄了一点,就这样反覆着。人群大声地喊叫着、命令着。报社的直升机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飞来,拍了照片之后又飞回去。
24、母校的建物。上头爬满了长春藤,屋檐上有几只鸽子歇在那儿。建物看上去古意盎然。院子里也还种了高大的橡树,树旁有白烟袅袅升起。在夏末的阳光中,白烟更显迷蒙。
25、在睡不着的夜晚,我会回想直子的各种风姿。我不能不想,在我体内债存了太多对她的回忆,只要撬开一点空隙,那些记忆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而我恨本不能阻止它们往外涌出。
26、这不是怎么样的问题。世界上,有人喜欢查时刻表一查就整整一天,也有的人把火柴棍拼在一起,准备造一艘一米长的船。所以说,这世上有一两个要理解你的人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27、老实说,那时候的我根本不在意什么风景。我只关心我自己,关心走在我身旁的这个美人,关心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然后再回头来关心自己。不管见到什么、感受到什么、想到什么,结果总会像飞镖一样,又飞到自己这一边来,当时正是这样一个时代。
28、我因为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道歉。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爱你,就是想把你也拖进来,却希望你救我。
29、我在切身感受那一团薄雾样的东西的朝朝暮暮送走了十八岁的春天,同时努力使自己避免陷入深刻。我隐约感觉到,深刻未必是接近真实的同义词。但我无论怎样认为,死都是深刻的事实。在这令人窒息的背反性当中,我重复着这种永无休止的圆周式思考。
30、我总觉得不论是我,或是直子,都应该在十八、十九之间来来去去才对。十八,接着十九;十九,接着十八这样我才能接受。但是她已经满二十岁了。然后,秋天一到我也会满二十岁。只有死去的人永远都是十七岁。
31、三人相聚时,对我对直子他都一视同仁,一样地搭话,一样地开玩笑,注意不让任何人受冷落。他有那么一种能力,可以准确无误地捕捉气氛的变化,从而挥洒自如的因势利导。
32、失去心爱之人的悲伤是无法治愈的,无论怎样的哲理,无论怎样的真诚,无论怎样的坚韧成柔情,都无法治愈那种悲哀,我只能在悲伤中彻底悲伤,并从中领悟到什么可领悟的东西,在下一次的悲伤到来的时候,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33、那孩子是个病态的扯谎鬼,完全是一种病。无论什么,开口就编造谎话,在编造的时间里,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为了使编造的谎言不露出破绽,甚至把周围相关的事物统统改头换面。
34、唱片封套、眼镜、酒瓶和菸灰缸,一如昨夜摊在地板上。变形了的生日蛋糕也还有一半留在桌上。看上去彷佛是时间在那时候就突然静止下来一般。我收拾好散置在地上的东西,扭开水龙头喝了两杯水。书桌上摆着字典和法文动词表。书桌前的墙上贴着月历。上头既没有照片,也没有画,什么也没有,只有数字,而且是全白的,没有写字,也没有任何记号。
35、每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仅仅表面看上去如此,就无从得知了。但无论如何,在九月间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下午,每个人看来都自得其乐,而我则因此而感到了平时所没有感到过的孤寂,觉得惟独我自己与这光景格格不入。
36、世上就有这种人哦。尽管天赋杰出才华,却无法努力把它组织起来,最终把才华逐渐消耗殆尽了。这种人我见过好几个。他们起初令人觉得阡厉害。譬如有些人可以凭第一次见到的百难度乐谱,一下子就会弹了,而且弹得相当好。观众都被征服了,觉得自己万万比不上。但他们不过仅此而已,无法往前再踏出一步。为何不能,因为不肯努力往前。不肯接受努力的训练。才华被糟塌了。由于他们有小聪明,从小不怎么努力也弹得很好,大家拼命赞好,淤是看轻努力的重要性。其他孩子要花三值星期才会的曲子,他只花一半时间就会了,于是老师也以为这孩子行,教他下一首。他又是花别人一半的时间就学会了,又教别的。就酌样,他不晓得什么叫挫折,不知不觉地失去了人格形成所必须的要素。这是悲剧。
37、不过,我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如此这般地忆起直子的脸。而且,随着岁月的消逝,时间花得愈来愈长,尽管很叫人感到悲哀,但却是千真万确。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就像是黄昏时的黑影,愈拉愈长。最后大概就会被黑暗给吞噬了罢?是的,我的记忆确实是和直子离得愈来愈远了,正如我和过去的我离得愈来愈远一般。只有那风景、那十月的草原风景,就像电影里象徵的画面,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38、他说我们到这里来不是矫正扭曲的,而是要来学习适应那种扭曲的。他又说我们的问题之一,就是无法承认并接受那种扭曲。就像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走路方式一样,感觉、思考和看法也都有不同的地方,即使想改正也不是一蹴可及的,如果勉强修正,恐怕别的地方又会变得很奇怪。
39、我已成为过去的人。你眼前存在的不过是我往日的记忆残片。我心目中最宝贵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寿终正寝。我只是按照过去的记忆坐卧行止。
40、我隐约感觉到,深刻未必是接近真实的同义语。但无论我怎样认为,死都是深刻的事实。在这令人窒息般的悖反性当中,我重复着这种用永不休止的圆周式思考。
41、如果只有自已一个人,就会觉得身体好像一点一点地腐朽下去,最后就会溶化成绿色的黏稠液体,被吸进地底下去,然后只剩衣服留在那里,就是那种感觉。一整天不停地等候。
42、映现在我眼前的只有永无尽头的泥沼。右脚往前踏出一步。举起左脚,然后又是右脚。我无法找到自己的定位。也无法确信是否往正确的方向前进。只知道必须往前走,于是一步一步地往前。
43、绵延数日的霏霏细雨冲走了山间光秃秃的地表上堆积的尘土,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蓝,而十月的风则撩得芒草左右摇曳,窄窄长长的云又冻僵了似得紧偎着蔚蓝的天空。
44、萤火虫消失之后,那道光的轨迹依旧在我心中滞留不去。闭上眼睛。那抹淡淡的光彷佛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浓暗中不停地徘徊。黑暗中,我几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碰不到。那抹小小的光线在我指尖就快碰着的地方。
45、不过老实说,把他当作笑话来说,实在让人不怎么愉快。因为他不过是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中的三男。一个过于严肃的小孩而已。而这个小孩的平凡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梦,不过就是做地图而已。又有谁能拿它当笑话来讲?
46、记忆这玩意真是不可思议,当我身处其境时,我是一点也不去留意那风景。当时我并不觉得它会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没想到18年后,不可能将那一草一木记得这么清楚。
47、天亮时,雨还继续下看。跟昨晚不同的细微秋雨,细得肉眼几乎看不昆,只能凭积水的波纹和沿看屋檐滴落约两滴声知道在下雨。当我醒来时,窗外已布满白色的烟雾,随看旭日升起,烟雾随风飘散,树林和山的线渐渐显现出来。
48、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性。她脸上有很多皱纹,这是最引人注目的,然而却没有因此而显得苍老,反倒有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通过皱纹被强调出来。那皱纹宛如与生俱来一般,同她的脸配合默契。她笑,皱纹便随之而笑;她愁,皱纹便随之愁。不笑不愁的时候,那皱纹便不无玩世不恭意味地点缀着她整个面目。
49、不过,在踏着悬叶掉得满地的路上走时,总会发出OO@@的声音。一听见这种声音,我就觉得直子很教人同情。她所要的并不是我的臂膀,而是某个人的。她所要的也不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个人的。
50、直子停住脚,我也停住。她双手搭在我肩上,目不转睛地迎面盯视着我的眼睛。那瞳仁深处,黑漆漆、浓重重的液体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图形。便是那样一对美丽动人的眸子久久地、定定地注视着我。随后,她踮起脚尖,轻轻地把脸颊贴在我脸颊上。
51、把人生当做饼干罐就可以了。饼干罐不是装了各种各样的饼干,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在里面吗?如果先一个劲儿的挑你喜欢吃的,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不大喜欢的。每次遇到麻烦我就这样想,先把这个应付过去,往下就好办了。
52、到了早上,雨总算停了。直子背向着我睡。或许她根本就还醒着也不一定。但不管是醒是睡,她一句话也不吭,那身子冻僵了似的硬梆梆地。我对她说了几次话,她一概不应,身子也一动不动。我看着她裸裎的肩好一会儿,这才起身。
53、这种莫可名状的心绪,我既不能将其排遣于外,又不能将其深藏于内。它像掠身而去的阵风一样没有轮廓,没有重量。我甚至连把它裹在身上都不可能。风景从我眼前缓缓移过,其语言却未能传人我的耳底。
54、过了很久很久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忽有所悟似的,蓦然张开双翅,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荧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它绕着水塔飞快地曳着光环,似乎要挽回失去的时光。为了等待风力的缓和,它又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向东飞去。
55、坦率地说,那时心里想的,只是我自己,只是身旁相伴而行的一个漂亮姑娘,只是我与她的关系,而后又转回我自己。在那个年纪,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都像回飞镖一样转回到自己手上。
56、少年时我们追求激情,成熟后却迷恋平庸,在我们寻找,伤害,背离之后,还能一如既往的相信爱情,这是一种勇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在相逢。
57、我总是一边盯着飘浮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闪闪发光的光粒子,一边努力试着探索自己。我究竟在追求些什么?而人们究竟希望我给他们什么?但我始终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答案。我对着飘浮在空中的光粒子伸出手去,却什么也碰不到。
58、我扬起脸,望着北海上空阴沉沉的云层,浮想联翩。我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开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59、我踏着梦幻般奇异的月光下的小路,进入杂木林,信步走来走去。月光下,各种声音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我的足音就像在海底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样,引起了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的瓮声瓮气的回声。身后时而响起低微而干涩的“咔嚓”声。林中充满令人窒息的沉闷,仿佛夜行动物正在屏息敛气地等待我离去。
60、我既无处发这种郁闷,也无计收拾。如同吹过身边的风一般,既没有轮廓也没有重量。我甚至无法将它留在自己身上。风景就从我眼前缓缓地走过。我听不见它们说的话。
61、与他相比,木月的座谈之才,简直成了哄小孩的玩艺儿,根本不足以相提并论。尽管如此,尽管我对永泽的才能五体投地,我还是由衷地怀念木月,愈发感到木月待人是何等以诚相见。他把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仅有的幽默才能全都献给了我和直子。相比之下,永泽却把他超群出众的才华儿戏般地随意张扬。
62、在此之前,我是将死作为完全游离于生之外的独立存在来把握的,就是说:死迟早会将我们俘获在手,但反而言之,在死俘获我们之前,我们并未被死俘获。在我看来这种想法是天经地义,无懈可击的。生在此侧,死在彼侧。我在此侧,不在彼侧。
63、而且,随着岁月的消逝,时间花得愈来愈长,尽管很叫人感到悲哀,但却是千真万确。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就像是黄昏时的黑影,愈拉愈长。最后大概就会被黑暗给吞噬了罢?
64、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这人风趣,长处很多,本事大,又坚强,我这样的角色根本望尘莫及。问题是,他考虑事物的方式和生活态度不够地道。同他交谈起来,时常觉得我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兜圈子。他以同一程序不断的勇往直前,而我却总是原地徘徊,并且空虚得很。一句话,就是人生观本身不同。
65、见不到你固然是痛苦的,但倘若没有你,我在东京的生活势必更不堪忍受。正因为一清早我就在床上想你,我才下决心拧紧发条,自强不息地生活下去。如同你在那边自强不息一样,我在这里也必须自强不息。
66、我在切身感受那一团薄雾样的东西的朝朝暮暮送走了十八岁的春天,同时努力使自己避免陷入深刻。我隐约感觉到,深刻未必是接近真实的同义词。但无论我怎样认为,死都是深刻的事实。在这令人窒息般的背反性当中,我重复着这种永无休止的圆周式思考。如今想来,那真是奇特的日日夜夜,在活得好端端的青春时代,居然凡事都以死为轴心旋转不休。
67、那是我已经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岁了,这个突然的发现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十八岁之后是十九岁,十九岁之后是十八岁,如此反复。爱说啦
68、饼干罐不是装有各种各样的饼干,喜欢的和不大喜欢的都在里面吗?如果先一个劲儿挑你喜欢的吃,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不大喜欢的。每次遇到麻烦我就总这样想:先把这个应付过去,往下就好极了。人生就是饼干罐。
69、不过,让直子的面影在我脑海中如此浮现出来,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所需时间越来越长。这固然令人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起初五秒即可想起,渐次变成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它延长的那样迅速,竟同夕阳下的阴影一般,并将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
70、即使在经历过十八度春秋的今天,我仍可真切的记得那片草地的风景。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凝眸望去,长空寥廓,但觉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拂过草地,微微拂动她满头秀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的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
71、不管拥有怎样的真理,失去所爱的人的悲哀是无法治愈的。无论什么真理、诚实、坚强、温柔都好,无法治愈那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
72、我仅仅是感到寂寞。因为你对我没少热情关照,而我却一次也没为你效力。你总是蜷缩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儿“咚咚”敲门,一个劲儿叫你。于是你悄悄抬一下眼皮,又即刻恢复原状。
73、过去我希望永远停留在十七或十八岁,如今不这么想了。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我感觉到什么叫责任了。木月,我已不是当年跟你在一块的我了。我已经二十岁啦。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不好好的付出代价啊!
74、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儿,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你还不以为这是大甩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75、直子对渡边君说,我对你是有欠公正的。什么是美好的以及如何获得幸福之类,对我毋宁说是个十分繁琐而错综复杂的命题,这使我因而转求其他标准,诸如公正,正直,普遍性等。
76、在永泽的体内同时存在着几种完全矛盾的性格,十分走极端。他有时极其温柔,温柔到连我都不由得感动的地步,有时则又极其冷酷、恶毒;有着高贵得出奇的精神层面,同时又是个无可救药的俗物;能够一面统率众人乐观奋斗,一面却兀自在阴郁的泥淖中痛苦挣扎。打一开始,我便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这种矛盾性格,我实在搞不懂其他的人为什么都看不见他这一面。他是背负着他自己的地狱过日子的。
77、哪里有人会真的喜欢孤独,只不过是不喜欢失望而已,一旦有人陪着你,希望就伴随而来,有希望就有失望,如果注定失望,何不从未希望,何不一直孤独。
78、直子这回在沙发上挨我坐下,靠住我。我搂住她的肩,她便把头搭在我肩上,鼻尖贴着我的脖颈,尔后一动不动,仿佛在确认我的体温。我顺势轻轻抱着她,胸口荡过一阵暖流。俄而,直子一声不响地站起身,仍像进来时那样悄然开门离去。
79、我和渡边的相近之处,就在于不希望别人理解自己。这点与其他人不同,那些家伙无不苍蝇狗苟地设法让周围人理解自己。但我不那样,渡边也不那样,而觉得不被人理解也无关紧要。自己是自己,别人归别人。
80、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未曾记起。而初美所摇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长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当我恍然大悟时,一时悲枪之极。
81、天空高踞顶上,只消定睛凝视一会,你便会感到两眼发痛。风吹过草原,轻拂着她的发,然后往杂树林那头遁去。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几声狗吠。那声音听来有些模糊,仿佛你正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般。
82、直子走出后,我在沙发上睡着了。本来没想睡,但终于在直子的存在感当中少有地沉沉睡去。厨房里有直子使用过的餐具,卫生间有直子使用的牙刷,卧室里有直子睡的床。在这样的房间里,我睡得死死的,就像要把疲劳感从每一个细胞中一滴一滴挤出去似的。我做梦,梦见蝴蝶在昏昏的夜色中翩然飞舞。
83、不必太纠结于当下,也不必太忧虑未来,当你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时候,眼前的风景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
84、无论谙熟怎样的真理,也无以解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的软弱无力——我形影相吊地倾听这暗夜的涛声和风响,日复一日地如此冥思苦索。
85、早上的一场倾盆大雨在中午之前就停了,低垂郁结的乌云被南边吹来的风吹得不知去向。鲜绿的樱树迎风摇曳,阳光在上头闪闪发亮。那阳光已是初夏的阳光。
86、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声响。不管是什么声响都无法进入我们的耳里。再没有人会和我们错身而过,只看到两只鲜红的鸟怯生生地从草原上振翅飞起,飞进杂树林里。
87、天地间的一切全都红彤彤一片。我的手、碟子、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无不被染成了红色,而且红得非常鲜艳,俨然被特殊的果汁从上方直淋下来。就在这种气势夺人的暮色当中,我猛然想起了初美,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我带来的心灵震颤是什么东西。
88、但同时,我也努力不让自己变得深刻。我渐渐能意会到,深刻并不等于接近事实。不过,左思右想,死仍旧是一种深刻的事实。我便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矛盾中,来回地兜着圈子。如今想来起,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日子。在生的正中央,一切事物都以死为中心,不停地旋转着。
89、萤火虫在瓶底微微发光,它的光过于微弱,颜色过于浅淡。我最后一次见到萤火虫是在很早以前,但在我的记忆中,萤火虫该是在夏日夜幕中拖曳着鲜明璀璨得多的流光。我一向以为萤火虫发出的必然是那种灿烂的、燃烧般的光芒。
90、只是希望你不要用不自然的方式磨损自己,那是最得不偿失的。十九二十岁,对人格的成熟是至关重要的时期,如果在这一时期无谓地糟蹋自己,到老时会感到痛苦的,这可是千真万确。
91、抬起头,我仰望飘浮在北海上空的乌云,一边思索着过去的大半辈子里,自己曾经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岁月,死去或离开了的人们,以及烟消云散了的思念。
92、不要因为寂寞随便牵手,然后依赖上,人自由自在多好,纵使漂泊,那种经历也好过牢狱般的生活,所以我刻意不让自己对网络太依赖,对失去的人也保持淡然的态度,数千个擦肩而过中,你给谁机会谁就和你有缘分,纵没有甲,也会有乙。
93、打桌球时居然未想起木月,这使我感到似乎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当时我觉得自己与将他彻底忘到脑后然而夜里返回宿舍我开始这样想道: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而他依然十七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我的记忆中渐趋淡薄,他的死带来的东西依然鲜明的留在我的脑海里,有的反而比当时还要鲜明。我即将满二十岁,我同木月在十六岁和十七岁那两年里所共有的东西的某部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怎样长吁短叹,都已无法挽回—我无法表达得更为确切,但我觉得对于我的感受、我想要表达的,你是会充分理解的,而且能理解此事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